免費論壇 繁體 | 簡體
Sclub交友聊天~加入聊天室當版主
分享
返回列表 發帖

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:被考試綁架的家庭故事

2018-06-21 08:25聯合新聞網 文/吳曉樂(大塊文化出版授權提供)

大學不快樂怪媽媽逼讀法律系 友:妳也怕選外文系後果自負

先前,我向一位年紀略長的朋友訴苦,他不僅沒有安慰我,反而一針見血地指出:「選讀法律系,與妳母親有關,但最大的關鍵是妳自己,當年可沒人拿刀架在妳的脖子上。妳有選擇餘地的,選擇餘地雖然不大,妳還是有選擇餘地的。可是妳沒有掙扎,妳放棄了,為什麼?答案很簡單,我們都怕人生會出差錯,但我們更怕人生出差錯時,沒人給我們擔責任。大學要念四年,這麼關鍵的決定,妳讓出來,讓母親來為妳做決定,妳讓自己成為可憐的受害者,妳之後的不順遂,妳的不滿,可以全往妳母親身上扔。妳也怕選了外文系後,凡此種種都要自己扛了。」

家長很常問我一個問題:「小孩子不照我的心意填志願,該怎麼說服他?」

先前,我從不正面回應這個問題,怕答得不好得罪家長。如今,我有了一些勇氣回答這個問題:「家長可以給意見,提供小孩你的觀點,與小孩討論,但是,做出最終決定的人最好是小孩,這不是理想,更不是溺愛或縱容,而是一種事實,這是他的人生,他得學會肩負起下決定後所因應的責任。相反地,你若執意給他做決定,這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溺愛,因為他始終學不會如何掌理自己的人生。今日發生車禍,我們絕對先找握著方向盤的人而不是車主。這是他的人生,你卻緊握著方向盤,日後出事了,他會說,找我父母吧,你不該找我。」


此時我二十五歲,距離大學畢業已有三年,走入這麼多家庭,像是旅行,沿途有不同的人文風景,也得到一些思想上的養料。隨著這本書的塵埃落定,我又回頭去想我的求學路,以及一個比較敏感的問題:我跟母親的關係該怎麼修復?

念法律系四年,我與母親變得很疏離。太多惡意纏繞在我的心頭:「妳到最後還是想控制我的人生啊」、「所有的開明、民主都是假的,妳有想過我辛苦讀書考取的分數,是為了讓自己進入一個毫無興趣的系嗎?」

母親道歉過好幾次,我卻置若未聞。

在我梳理故事中的角色,思考每一位母親背後的為難時,我也看見了母親的縮影。母親是愛我的,她要我念法律系,不是為了名聲,我考上中女中、考台大,她沒有一次主動跟他人提起我的學校,代表她生我養我,名聲二字沒有放上心頭。母親只是、只是把她童年對於貧窮的畏懼,投射在我身上。世人告訴她,律師是賺錢的職業,她就要我往這方向走,無非是怕我窮。可是,見到我念書時的掙扎,她也流著淚,誠摯地向我道歉。

我突然很想跟她懺悔。

母親一職,她做得很好了,我對她拋諸的怨言,有很大一部分是言重了。


書到尾聲,終於可以來說說我對於家教此一職業的想法。我很感謝我的第一位家教學生,我們年紀只差兩歲,她經驗過的,我也才經驗不久。每回我們結束課程,她會把我留下來,訴說她的心事,那些心事有的很輕,有的很重,有些是不好和父母討論的。我起初很彆扭,不懂我聆聽這些心事的必要,也害怕我逾越了師生的分際。

許多前輩說我這樣是不對的,老師要建立起權威,要「恩威並行」,要讓學生「怕」妳。我感到很納悶,我們面對的是一個比我們更嶄新的生命,他為何應該怕我?

我於是偷偷做實驗,我讓自己與學生之間沒有高低,沒有尊卑。我聽他們傾訴,一起感受生命的失落,有些問題很棘手,我也無法提供意見,但我會想辦法讓學生知道,他們不是一個人在應付這些問題。奇異的是,之後上課,他們會更認真聽我講解,學生也在乎我,這成了一套互惠的模式,我們相互照顧彼此的心情,學生變得比從前更自動自發,成績自然而然就好轉了。

我一度迷失在這「非典型」的互動方式,感到不安,怕自己是在誤人子弟。近來,我讀到《慢療》一書,作者維多莉亞.史薇特(Victoria Sweet)是個醫生,她在美國一間源自中世紀的醫療院所(也曾經是美國的最後一家救濟院)中,學習到嶄新的醫療行為,那就是,以「人性」款待病人。裡頭有個故事我很喜歡,作者描述一位護士長,喜歡坐在病人的身邊打毛衣。在醫院評鑑時,這位護士長遭遇很大的抨擊,說她不務正業,利用上班時間從事個人嗜好。然而,評鑑人員沒有注意到,這位護士長打的毛衣,最終是給病人穿的。作者提出一個很特別的觀點,她認為,這種看似毫無效率的醫療行為,說不定是最有效的醫療行為。試想,在你遭逢極大的身心病痛時,有個人坐在你身邊,安靜地手指穿針引線,沒有給你止痛藥或抗生素,她只是坐在那裡陪伴你,並且在幾天後送你一件小毛毯。

我這才懂了,聆聽學生的心事,這種行為看似毫無效率,其實也可能是最有效率的教育行為。教育未必得在全部的時間裡塞滿學科知識,一定也有其他值得言說的,例如學生自己的事。

我看了好幾年,發現在學生「無心讀書」的背後,實則藏著很多心事,可能是在學校被欺負了、跟摯友鬧翻了,或者覺得老師對自己不太友善等等。他們不敢提出來,怕被說是藉口。

對孩子而言,是三角函數、古文三十篇或假設語氣的文法重要?

還是明天去學校可能又要因為身材被嘲笑這件事重要?

兩小時的課,我會超過至少十五分鐘,這十五分鐘是留給學生的。我會給他們說一下近況,大事小事不限。這十五分鐘,我不是老師,他不是學生。他說,我認真聽,他若不想說,我也不勉強,但後者的情形非常罕見。每個人,都在等待誰來傾聽。唯有他的言論得到傾聽、得到尊重,我們才得以反過來要求他也傾聽我們,尊重我們的言論。

這不只在談教與學,也適用在其他人與人之間的關係。


家庭是社會的基本單位,門關上之後,在旁人看不到的空間之中,家庭成員要怎麼相待,會影響到這些成員的思維,門一打開,這些成員走了出去,也可能以類似的邏輯與社會上其他成員互動,之後他們又各自與其他成員互動⋯⋯環環相扣,有如核分裂一般,最終產生極大的能量。

可是,問題不僅止於父母,寫下這些故事,不是為了抨擊父母的是非,或者把所有亂象打包成一團歸因在父母身上。在我與家長接觸的經驗中,很多時候我可以看見他們的無助,他們被眾多輿論給干擾到無法做出決定,四面八方的壓力在敦促他們成為「更積極」的父母。

今日,這個島上多一道聲音,鼓勵父母教養出成功完美的小孩,就有一對父母可能走上壓迫自己小孩的道路;多一則新聞,把小孩的成敗完全歸於父母教養的好壞,同時也可能誕生一個以極端方式控管子女的家長。我們常言,小孩是獨立的個體,有時,我會想,反過來,父母可以說自己是獨立的個體嗎? 有沒有一個可能是,我們的社會把「親」與「子」綁得太緊了? 在怪獸家長的背後,不過是站著一個膽怯的、害怕犯錯的人啊。

這些故事之所以存在,是期待我們去凝視一個初衷,靜下來,好好想想,把小孩帶到這世界上的初衷。像是〈一脈不相承〉中的茉莉所言,事件的最初,我們要的只是孩子健康、快樂,最後我們的期待卻無限制地擴張了開來,於是傷害就無可避免,我們也失去了最初凝視孩子的初衷,曾經在某個時刻,我們光是觸摸小孩柔軟的掌心就滿足不已。

我們可以不要再複製這些傷害。

一位好友看完這些故事之後,語重心長地告訴我:「以前我想過,我一路走來拿這麼高的學歷,要是我的小孩不像我,不是很丟臉嗎?現在,我只希望他快樂就好。」

此一回饋令我淚光閃閃,不騙你。


※本文摘自《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:被考試綁架的家庭故事──一位家教老師的見證》,大塊文化出版授權提供。作者吳曉樂,台灣大學法律系畢業,十八歲那年遇見第二位學生,相處經驗太美好,從此展開在不同人家間奔走教書的生活。

2018-06-19 08:30聯合新聞網 文/吳曉樂(大塊文化出版授權提供)

老師建議讓孩子發展體育 家長:但妳自己也拿了很漂亮的學歷

鑰匙相互碰撞的聲音。

大門被狠狠甩上得轟然巨響。

之後,就沒有聲音了。

房間一下子變得好安靜,安靜到有些嚇人。

紀太太她背對著我,從後方看過去,她瘦小的身影又縮短了不少。

「老師,不好意思,今天就麻煩妳先回去了⋯⋯」

她說話的時候沒有轉過身來,依然背對著我。

幾秒鐘後,她又加上一句:「薪水的事不用擔心,我還是會給的。」

我掙扎了老半天,想安慰紀太太,但立場卻也很矛盾。

我一直以為,眼前的這一切實際發生時,我會很開心。但是,注視著紀太太的背影,這麼久以來,我對她的怨懟及不諒解,如煙消雲散。


我編織了一個藉口,告訴紀太太,我沒辦法再教了。
因為懦弱,我是用電話表達的。電話的另一端,紀太太安靜了幾秒鐘,似乎在想些什麼,我聽見她發出幾個無意義的單音,停頓了一下,才說道:「那我知道了,謝謝老師過去帶弟弟的苦心。很遺憾,妳沒有帶到考試結束。」

她的聲音四平八穩,沒有情緒,也沒有感情。

我感到有些悲涼,教姐姐的那一年,紀太太對我的態度可是比現在熱絡許多。

剎那之間,一股衝動攫住了我,在我意識到時,話語早已從我的舌尖竄了出去:「阿姨,我覺得,弟弟跟姐姐的天分,是在不同的領域。一直用姐姐的標準來要求弟弟,對弟弟來說⋯⋯」,我斟酌說話的輕重:「會不會有些太吃重了?」

「所以,老師是在暗示說,我教弟弟的方式有錯嘍?」

「我沒有這個意思。」我在心底痛斥自己的多嘴,偏偏路已經開了,只得走下去:「我只是覺得很可惜,弟弟也很優秀,他在體育方面很傑出,同學們也很崇拜、仰重他在籃球的造詣,既然如此,那我們可不可以停止用『學業成績』的框架去束縛他?」

紀太太安靜了好半晌。

我以為我成功地說服了她。

等她再度開口時,語氣是驚人的冷淡,彷彿她正在忍耐對我破口大罵的衝動:「老師,孩子是我的,不是妳的。我才是紀培豐的媽媽,他的未來,不管是一帆風順,或者窮途潦倒,我才是真正承擔這一切的人。老師,妳沒有小孩,妳不會知道,小孩出生之後,父母就得為小孩的一切作為負責,這負責的程度永無止境,是妳無法想像的⋯⋯」

紀太太頓了頓,再度開口,這回她的聲音多了些溫度:「做父母的我們,每天都在提心吊膽,昨天為小孩粗魯的舉止給人道歉,今天又可能因小孩的成就而得到他人的讚美。父母的成敗,總是跟小孩綁在一起。若是放任紀培豐按照自己的興趣走,給他念體院,等到將來沒有找到正式的職缺,誰才是真正要去承擔的人? 老師,那人會是妳嗎? 不是吧?」

我說不出話來,巴不得挖個坑,把自己埋進去。紀太太說得沒錯,我是局外人。

紀太太明明可以趁勝追擊的,但她並不,相反地,她的語調在瞬間變得非常委屈,像在問我,也像在自問:

「既然如此,我在紀培豐迷失之前,把他領導到正確的方向,又有什麼錯?老師,妳覺得我是錯的,但是妳自己不也拿了很漂亮的學歷,所以我才願意給妳這麼優渥的薪水,我希望小孩子可以像妳一樣,賺錢的方式比別人輕鬆,少吃一點苦,可以舒適地坐在冷氣房裡,而不是頂著烈日去工作,這樣子的念頭,有錯嗎?」
我嚥了一下口水,太無懈可擊的演說了。

若時光可以倒轉,或者在那逼人窒息的分秒之間,有誰給我送一些空氣,我可能有辦法分神去想,這樣的對話,她獨自排演了多久? 對於自己的作風,她是否也掙扎過? 我幾乎忘了我和紀太太是怎麼結束掉如此不愉快的對話,我們有和對方說再見嗎? 紀太太可有再多說些什麼? 我全忘了。只記得掛斷電話時,我手麻腳麻,有一段時間,甚至感覺不到自己聲帶的存在。

對於自己的躁進和自以為是,羞恥感像是海浪似的,一波一波地沖刷著我的身體。

我怎麼可以自大地以為紀太太不愛她的兒子。

紀小弟之前打籃球傷到了脊椎,紀太太怕有後遺症,趕緊為他換了一張近十萬元的床墊。然而紀太太本人,舉日素著一張臉,穿的衣服看來看去就那幾套。她似乎不曾想過要把錢花在自己身上,成天繞著兒女的需求打轉。

每一次,她抱著話筒焦急地與我商討新的讀書方式、新的時間規劃、新的進度調整,我只介意著她佔用了我多少時間,未曾思量過她必定也是很有耐心地觀察了很長一陣子,在心底預演了幾次,嘗試研擬出可能最適合她兒子的學習途徑。

每一次,她看著紀小弟抱著球就消失得不見人影,她坐在家裡等待,時鐘的指針無情地往前,她知道打球的兒子是最快樂的,但她不能確定,這樣的快樂可以維續多久⋯⋯她知道讀書對兒子是痛苦的折磨,但這或許是在台灣最容易的生存之道。

紀家的電視櫃上,放著一張全家福,是四年前在東京迪士尼照的,紀茹芯、紀培豐分別從左右抱著紀太太,他們笑得很燦爛,那時,沒人懷疑他們愛著彼此。
朝陽日盛晴無雲
農稼豐收彩雲天

TOP

返回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