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拖鞋當指揮棒 他專教被輕視的孩子

商業周刊   撰文者:賴寧寧



「叮叮咚咚叮叮咚咚……」星期六上午,位於中和捷運永安市場站附近一間老舊華廈三樓,傳出叮叮咚咚熱鬧的打擊樂聲,打開教室隔音門,一個漲紅臉、怒氣暴發的中年男子,正拿起拖鞋,往學生丟去。

這裡是極光打擊樂團的訓練基地,它是全台第一支「混障」、由不同類型的殘障人士組成的打擊樂團,團員十人,有自閉症、小臉症、弱智、上肢萎縮、下肢殘障、白化症等,每個人障礙種類不同,年齡從二十歲到四十多歲都有,唯一相同的是,大家都有一本殘障手冊。

丟鞋的老師,正是極光打擊樂團的負責人何鴻棋,他同時也是朱宗慶打擊樂團的副團長,人稱「阿棋老師」;他是朱宗慶三十多年前回國後在國立藝專(國立台灣藝術大學前身)的第一位主修打擊樂的學生,每年演出及負責指導的表演超過一百五十場,平均兩天就有一場演出,是台灣拉丁樂器演奏的第一把交椅,活躍於國內外打擊樂壇。

我就不信教不好!魔鬼訓練打造完美演出,他告訴團員:用實力博掌聲

極光打擊樂團是近年國內知名企業的表演常客,累積演出超過百場,鴻海、期交所等都曾經邀請他們演出。

極光團員中的自閉症天才鋼琴手莊天岳,是導演沈可尚為自閉症孩子拍攝《遙遠星球的孩子》的紀錄片主角;其中,四名極光團員更在舞台劇《老師,謝謝您!》中擔綱演員,與「陶爸」奇哥董事長陶傳正同台演出。

一場場感動人心的演出,背後是嚴格的魔鬼訓練課。

「拖鞋會飛,棒子會跑」是極光團練時最大的特色,「拖鞋教學法」更是阿棋老師獨門的「秘密武器」。「我是被逼出來的,」他笑著說,極光剛成立前幾年,有幾位自閉症團員,練習時經常分神、自嗨,完全沒辦法跟上大家的節奏,有一次,他氣到拿起拖鞋直接丟過去,沒想到這招更容易引起團員注意,效果比丟指揮棒還好。

但是,「老師都丟很準,卻從來沒打中過任何一個,」樂團首席、也是最年長、中度肢障的周惠淑笑著說,不是老師手軟,是不專心的同學,總能在被丟中的前一秒回神,躲過拖鞋。

除了注意力不集中的學習障礙外,還有視力障礙,像小臉症的凱翔、白化症的吟雯,琴譜得放大一、兩倍才看得到,凱翔還有聽力障礙,得靠助聽器,宛津則是智力障礙,得花更多時間教才會。

一首曲子「一般人練三到五次就好,他們得練三十、五十次,」阿棋花十倍的時間,「我把他們當Baby(嬰兒)教,我就不信教不好!」,甚至看譜,也得花兩、三年才能教會。

障礙這麼多,為什麼標準不能放低一點?「我把他們當正常人看待,」阿棋說,他不願外界用可憐的眼光來看他們,他更告訴團員,要拿出實力來博得掌聲,不是同情。

教學難,找練習場地也一波三折。

極光成立之初,原本利用朱宗慶打擊音樂教室空檔上課,但,音樂教室的家長每次上課都會遇到這些團員,團員一些較異於常人的舉止,讓他們畏懼、提出抗議,只好另覓場地。

打擊樂改變我一生,翁金珠教他彈琴、識譜,從「缺角」到讓人另眼相看

後來,阿棋找到中和一間將近四十年的老房子,租了下來,每個月租金約兩萬元,他自掏腰包當成團員練習場地,還找兩位學生,協助指導團員練習;打擊樂器也得張羅,樂器不便宜,一組木琴,要六、七十萬元,房租、樂器,都是阿棋一個人慢慢募款、負債張羅而來。為了極光,他至今負債約新台幣五百萬元。

為什麼一位職涯如日中天的打擊樂家,要付出這些?

「打擊樂改變我一生,」他說,於是他也想試試,能不能改變別人的人生。

他的故事,正是電影《放牛班的春天》的翻版。「我是老師不放棄的學生啊!」他說。

老家在新北市中和區,小時候由阿公阿嬤帶,是十幾個孫子裡最不會念書、最頑皮的一個,阿公每次都氣得罵他:「缺角(台語,沒出息)!」

學業成就低,他國中念放牛班,拉幫結派,經常打架鬧事,這樣的情況。直到遇到人生第一個貴人,音樂老師翁金珠(前彰化縣長),有了改變。

當時,翁金珠從師大音樂系畢業三年,調到漳和國中當音樂老師,負責教B段班的音樂課,為了帶這群學校黑名單的孩子,翁金珠組了合唱團,挑了四、五十個男生出來,阿棋正是其一。

有一次,翁金珠詢問全團有沒有人會彈琴,只有阿棋一個人舉手,因為,那時,他晚上都得到那卡西伴奏,幫忙被倒帳、擔任流行音樂老師的爸爸還債。

翁金珠說,她發現阿棋音感很好,主動教他彈鋼琴、識譜。此後,打架的阿棋,變成抱著琴譜的阿棋,同學都另眼相看,因為,當時只有家境好孩子才能學琴。

國三下學期,翁金珠鼓勵他報考國立藝專音樂科,並指引一條路,要他考「打擊樂組」,因為該組第一屆招生,勝算比較大。

結果,阿棋變成打擊樂組唯一報考的學生,低分考進國立藝專,朱宗慶成了他的老師,更是他生命中第二個貴人。

只要是人,就是才,朱宗慶給他發光機會,從打雜到聞名國際的創作者

但是,考上藝專的他還是不讀書,玩社團當主業,把五年專科當醫學院在念,讀七年才畢業。

退伍後,朱宗慶成立打擊樂團,找他加入樂團,一開始他程度不夠,只能幫忙搬樂器,沒辦法上台演出。

有一天,朱宗慶跟他說:「你要不要去念研究所啊?」他嚇一大跳,「這怎麼可能?」他壓根沒想到要繼續念書,「你有沒有把一本書讀完過?」朱宗慶嚴肅的逼著他去面對自己的限制。當時,他是全樂團學歷最低的一位,樂團國內外碩士學歷的,比比皆是。

一語驚醒夢中人,在老師的「聖旨」下,他硬著頭皮重拾書本,這輩子第一次認真念書,以備取擠進研究所後,更全力以赴,每天校門還沒開,他就站在門口等開門,幫老師錄音做筆記,這些是他念書以來從來沒做過的事。他畢業時成績優異,朱宗慶回憶,畢業典禮一結束,朱宗慶轉身就走,因為,他怕阿棋會抱著他痛哭⋯⋯。

「(他)是垃圾堆裡的珍寶。」朱宗慶說,樂團裡有太多優秀的學生,人才不缺他一個,但,他認為,只要給機會,給鼓勵,每一個人都會發光發熱,「只要是人,就是才,」他說。

阿棋後來還赴美國北伊利諾大學進修打擊樂及拉丁樂器,也曾赴德國研習木縫鼓的教學及演奏,他創作的曲目〈鑼鼓慶〉,更是聞名國際的朱宗慶打擊樂團安可曲。

我眼淚噴出來⋯⋯,一場夏令營⋯⋯他看見孩子堅持,決定開班

然而,上天交付他人生的任務,不止如此。

十幾年前,阿棋因緣際會在台北市社會局的委託下,在木柵辦了三天的殘障人士打擊樂夏令營,結束之後的一場發表會,感動了阿棋,因為,在練習時有聽沒懂、練得「離離落落」的孩子,上台後竟然能安靜專心的,等待輪到自己的音樂出現;看到一位自閉兒敲下音符那一刻,「我眼淚噴出來⋯⋯,」他說。

台下家長更是哭成一團,「沒想到我的小孩這麼棒!」一位媽媽告訴阿棋,在表演中,她看到平常得不到肯定的孩子自信的眼神,而當了爸爸的阿棋,更能體會這種喜悅。

夏令營結束後,家長央求他開課,在一雙雙熱切期待的眼神下,他沒多想就答應,而這一點頭,就是長達十年的抗戰。

為了這群「混障」學生,他負債、還得在一年一百多場表演中騰出時間陪他們練習,帶他們演出,更得解決學生的人生挫折。

走,我們去學校表演!一段霸凌插曲⋯⋯他帶全團去表演,贏得掌聲

小臉症的凱翔,就是一個例子。凱翔出生就是小臉症,不止外觀異於常人,缺少左耳,臉型扭曲,更伴隨多種障礙,聽力、視力都比一般人差,甚至因為晚上呼吸容易中斷,睡眠不足,白天上課經常打瞌睡,還大聲打呼,影響同學。

凱翔上國中後,遭到同學一個個排隊打他頭的霸凌行為,讓凱翔苦不堪言,媽媽請學校老師解決,結果同學霸凌更加嚴重,無助的媽媽把事情告訴阿棋。

「走,我們去學校表演!」阿棋一聽,立刻跟她說,於是,阿棋帶著極光全團到學校操場,面對全校的學生表演,表演之後,同學對凱翔態度轉變,霸凌從此絕跡。

「那種,背後有人靠的感覺,真的很好……,」凱翔媽媽說。阿棋,正是這群孩子的靠山。

樂團,更是這群殘障者第二個家,安頓他們的身心;凱翔國中那段低潮,就是靠來樂團練琴,來發洩心中鬱悶度過的。

另一位成員惠淑的母親生病,她九個月照顧媽媽,沒工作、沒辦法去樂團,這些同伴寫卡片、到醫院探視、金錢支援,害羞的她,現在能夠大方演出舞台劇,「沒有樂團,我不知道能去哪裡?」她說。

幾年前,阿棋老師更應公益平台文化基金會董事長嚴長壽邀請,赴台東比西里岸,教一群阿美族的弱勢孩子打寶抱鼓(「PAW PAW」是阿美族語「浮筒」之意,由於寶抱鼓是由漂流木所製成,因而得名),協助這群孩子組成一支鼓隊,阿棋說,教原住民孩子打鼓,並不是為了訓練他們成為打擊樂家,而是讓他們建立自信心,勇敢面對人生。

「這是我一生的志業,」阿棋說出極光在他心中的地位,雖然現在他已幾乎不用「拖鞋教學」,只要說:「不讓你演出!」團員就會立刻警惕,馬上專心。

但,未來的路並不好走,阿棋近年又成立極光二團、三團,幫助更多障礙兒「打」開人生,肩上擔子更重。

但,他說:「我甘之如飴。」因為,音樂像一雙翅膀,打開了殘障孩子希望的窗。阿棋希望幫這些孩子打造出強健的翅膀,讓他們越飛越高,飛出精彩的人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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